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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性的重塑与大境的坚守---朱全增及其花鸟的文化解读发布时间:2018-1-21 6:51:48 点击率:1735次
诗性的重塑与大境的坚守 ---朱全增及其花鸟的文化解读 李贯通 古往今来,每个历史时期的思想者都有着同样的思索:在当下,人及其创制的各种文化形式,是怎样的生存状态?其生命的价值和延续的依赖又是什么?这样一个似乎宏大而又飘渺的话题,与一般人而言,大可不必冥思苦想,尽可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轻松地复制着时光,复制着每一天的云卷云舒,也复制着每一年的春华秋实。当然,这样的心境不乏恬淡安逸之美,选择决定了心境,心境也决定选择,说到底,是一种非常“务实”的人生哲学。然而,这个话题,对于一个真正的文学艺术家呢?却是关乎起生命存在的核心思考。他们从不敢忽略、不敢漠视,痛苦并执著地思考着,从困惑中幡然醒悟,从无形的桎梏中挣扎出一个自由自在身。不知道应该说幸还是说不幸,真正的文学艺术家不可摆脱宿命的节奏:不久,他们又困惑了,又开始挣扎了。令人欣慰的是,这样的节律并不是机械地重复,每一个轮回的云卷云舒都有新的人生蕴含,每一个轮回的春华秋实也都有新的自然寓意,甚至,他们已然化身云雨,化身花果,把有限的生命,升华为永恒。 于今而言,艺术家的数量用多如牛毛比喻,只有不敬,没有夸张;而真正的艺术家,用凤毛麟角比喻,没有夸张,只有敬畏。我认为,画家朱全增便是这“真正”中的一个。 六年前,我意外得到一册朱全增的花鸟画集,翻过几页后,一股生动澎湃、有着奇香的气息从画册中徐徐溢出,直入心扉。用心读完,朱全增花鸟画所创造的宏大的气象和深邃的意境让我感佩不已。尤其让我刮目相看的是,他笔下的花鸟,绝无僵滞形体、陈腐品质,起风骨高蹈超迈,其精神摧残焕然,在当今画坛实属难见。中国画的创新是一种艰苦卓绝的精神劳作,没有创新就只有模仿和因袭,走不出前人的森林、同侪的自留地,走不出自家的柴门,绘画必然进入“休眠”期,然而,每一步的前进,都是一代至几代画家呕心沥血、穷经皓首、矢志探索的结晶。中国花鸟画的创新,难度更大。朱全增常常浩叹:“古人不见今时月,今月也曾照古人。几千年来一样的姚黄魏紫,绿肥红瘦,一样的鸥鹭荷下、雁去衡阳,创新谈何容易!”正是有了难易之分,才有了技术和艺术之别。作为思想者的朱全增,所以能够创新,因了他准确地把握住了人文关怀兴盛与消费理念杂乱的时代精神,因了他敏锐捕捉到了个性张扬、多元纷呈的时代审美信息。 有了清晰的认识,就有了“突出重围”的方向。于是,朱全增选择并膜拜“诗性”与“大境”。 “诗性”与“大境”两个词,当然并不新鲜,甚至可以说于报刊书籍、于网络之中、俯拾皆是了,也许所有的书画家都享用这道赞誉的美餐。但是,究竟有多少书画家、多少文艺评论家摈除了模糊与支吾,能对之作出本源的理解和解析? 几年前和朱全增闲聊,我问他诗性是什么,他用毛笔写了一个字“象”字,此字一出,让我心中一惊:我真是小觑了此君,我试探性的问过一些人,其回答多在皮毛。朱全增这一个字,就抓住了根本,“象”,是中国传统文化与传统哲学的核心,象文化以其特有的智慧及创造力在世界文化之林独树一帜,中国所有的文化产物无不是他的子孙,无不在其肌体骨骼与灵魂打下了深深的烙印。象文化的成熟和鼎盛时期是在唐代,诞生出江淮流域的“南中国精神” 把道家的吞吐宇宙、天人合一推向了高峰,又融合了儒释的精髓,铸成了象文化的最高境界。从某种角度说,是象文化成就了盛唐。朱全增说:“没有象就没有诗,象就是诗,中国被称为诗的国度是因为中国是象的国度,这里的诗不只是狭窄的文体的诗,而是广义的,是流淌在万事万物万念万思中的气场和神韵。对于书画家、文学家而言,物----情----意-----境,是一个诗化历程,每进一层都渗透着象的功能,也展示着象自身的庄重升华。说诗性也好,说象性也好,就是要有杜鹃啼血的真情,有羿射九日的胆识,有女娲补天的壮丽,有打翻老君炉的智能,有重整河山的理想。”在谈到大境时,朱全增这样说:“大境是大思维、大格局、大关怀的结晶,以天地为父母,以山河为兄弟,以竹梅为姊妹,以花鸟鱼虫为子女,乐于对牛弹琴,能知木石心事。”他还强调:“大境与尺幅无关,丈八大制,或许毫无生机;如掌片纸,或已承载万千气象。” 朱全增能有这般的真知灼见,是我始料未及的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我读过意大利著名学者维柯的《新科学》一书,非常认同维柯对“诗性”的阐述,也就在那时起,对“诗性”一词,不敢轻易言之。朱全增把“诗性”解释为“象”,可谓切中肯綮。当我们了解了这样一位文化修养厚实、思维蓬勃又严谨的画家后,再去阅读他的画作,就不难发见他的独具魅力的艺术表现手段了: 一、 隐约的叙事与真切的拟人,叙事与拟人,本来是文化作品的表现手法,是文字语言的行为,朱全增大胆地把它们移植到自己的花鸟画中,与绘画语言水乳交融,使他的作品构成了一个有声有色、有世事有动感的完整的人间生活镜像。《大塘情思》是朱全增的精心之作,偌大的荷塘,荷花盛开,如豆蔻年华的少女,或热烈或羞涩,或娴静或拂摇;曾经天天如盖的荷叶,失去了往日的风韵,人老色衰,坚定地做少女的陪衬与守护。画面的强烈的反差,已经让人或为之悦朗、或为之唏嘘了,可是,当人们再仔细阅读后,意外发现在荷花深处隐藏着另一组生命:三只欧鹭心事沉沉地俯视着,对面一只欧鹭回首仰望,就像去意已决的游子,做最后的倾诉。这幅画右下,一片静静的空白,波浪不兴,一条婉约水道。读到这里,我们就可以演绎李清照笔下的情节了:常记溪亭日暮,沉醉不知归路。兴尽晚回舟,误入藕花深处。争渡,争渡,惊起一滩欧鹭。如果说《大塘情思》带给人们生命缠绵及世态的甘苦,他的《不肯过江东》带给人们的则是一段浓缩的了历史,定格了一个英雄的传奇,这幅画的构图简洁泼辣,着色酣畅淋漓,画面靠空白树切为二,左小右大,右边漆黑的犹如斧劈的绝壁上,几株花色淡黄、花姿凌厉的霸王花,上演着最后的风采:他们绽放到了极致,努力把头颅伸向对岸,天长地久会有时,此情绵绵无绝期。先前的金戈铁马、鼓角争鸣、戛然而止,但见剑光一闪,鲜血贯日,乌江为项羽呜咽,山峦为项羽默哀。在我读到的朱全增作品中,《不肯过江东》画得霸气十足,在当代中国画中,是表现英雄肝胆亦柔肠的上上之作。还有,他的《铅华洗尽著春风》,六朵牡丹花,错落有序,带给人们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。读他的《滴水观音》,俨然那位端庄慈善的观世音手持玉净瓶就在我们面前,杨柳枝轻轻一挥,我们躁动的心即可如明月清泉。 朱全增这样的创作,在泱泱花鸟画的家族中,是一个别具风采的“异类”,是对人物画传神本性的巧妙借鉴,我们可以说他的画是花鸟的,分明也是人性的,也可以说成一篇文学作品的“图说”。叙事与拟人,是诗性中的原动力,是本能的释放。好的艺术品都具有诱惑性。相反,如风过耳,如霾障目,如蜡入口,都是没有营养的伪艺术。朱全增的这类作品,使稍有文学阅读经验的人迅速获得似曾相识的朦胧美,从而拓展了花鸟画的受众群体,也拓展了社会的审美视野。 二、 奇特的想象与“悖常”的哲学。当下的艺术,伪劣之作泛滥,精品神品难求,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。市场经济下,艺术家很难挣脱名缰利锁,这固然是原因之一,其实,更主要的原因是诗性意识的缺失。想像是诗性的重要特征,诗性的想像是天马行空、大鹏展翅、无名利累,无定势累,无戒律累;所到之处,呼风唤雨,撒豆成兵,移山填海,弃杖为林,吞吐星月,剪裁四季。。。。。。没有想像更没有诗性,奇特的想像造就崭新的意象,构筑崭新的境界。想像,说来容易,怎样落实到中国画,尤其是花鸟画上呢?朱全增的手段是“悖常”。 “悖常”,就是变形与夸张,表面看有悖于常态常理,实质上却是常态常理的高级形式,有了悖常,形而下的物体才会具有形而上的精气神。 朱全增画枝干的造诣可以说炉火纯青了,枝干承担着一幅画的气势、寓意,他的悖常就突出地体现在枝干的处理上。他的紫藤、葡萄、石榴等,其肢体主干下部,大多左盘右旋,虬劲扭曲,层层互应,状若蟠龙,极尽坚忍不拔、百折不挠的意志,极尽恢宏壮烈、长虹贯日的气势,也极尽挟古揽今、一匡天下的理想。我曾经向他求教一幅主干结满疙瘩的石榴,问他这样的变形与夸张是否合适,他说“取其意取其势,并没有夸张。之所以把疙瘩画这么大,是因为每一个疙瘩代表一个朝代,这是颗一千多年的石榴,它身上系结了唐宋元明清!”朱全增的画犹如醍醐灌顶,再读这幅石榴,就有了挑灯读史的沧桑感。朱全增画叶和花,同样注重夸张,长者漆黑,只几片就锁定了时空;嫩者似在有无之间,情意绵绵喃喃自语。朱全增的花和叶,总能叫人领悟到其中的血缘关系与伦理秩序。说道悖常,不得不说他的木棉树。最让他倾情的是海南的木棉,当地人尊称英雄树。木棉树姿挺拔,高贯入云;花红如火,染红青山;身上有刺,令一切邪恶不敢冒犯。木棉,往往是一颗木棉独自守护一座山头,一方原野,是山和原野的灵魂与旗帜。癸巳年的大年初一,在三亚槟榔谷的一株木棉下,立着三块解放此地的烈士纪念碑,朱全增从碑顶上捡起一朵刚刚落下的木棉花,久久凝视,潸然泪下。朱全增画木棉二十多年了,每每见到木棉,崇敬与激动溢于言表。他话木棉,截取一段主干后,把重点放在木棉树冠的枝条上,他画过多年的油画,借助西画中的一些绘画手段,对树冠支干、次支干、小枝椏横向伸展,它们的穿插聚别,跌宕起伏,交织缠绵,牵挽随缘,犹如千百人的手臂,巧夺天工地组合在了一起,铸成了一个充盈着力量、意志、豪情的生动壮丽的三维图像。读画知人,这是朱全增隆重推出的道德理想与生命信仰。朱全增的木棉,正应了他的同宗朱耷的话:“气象高旷而不入狂疏,心思缜密而不流琐屑,趣味冲淡而不近偏枯,操守严明而不伤激烈。” 我们不得不指出,花鸟画的“悖常”手段是一个“险招”,以我有限的识见,这似乎是朱氏的“独家绝活”。朱全增正是凭着他的工笔基础,凭着他独到的艺术视觉以及对生命的深刻认识,才能做到严重取胜的。 三、 主客的交融与天人的一体。诗性的思维区别其他思维的一个最重要的特征,就是主客不分。“观山则情满与山,观海则情溢于海”,“山”与“海”等等客观物体,成了驻馆情感的载体,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说:“有我之境,以我观物,故物皆著我之色彩。”朱全增古文功底深厚,他最喜爱的正是那些想像独特、情感丰沛的主客交融而臻天人合一大境的诗句。读朱全增的《大塘放歌》,兴许你会想到王勃的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;读他的《香染九垓》,兴许你会想到王维的“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”;读他的《一株独放天地魂》,兴许你会想到吴昌硕的“十年不到香雪海,梅花忆我我忆梅”;读他的《东篱把酒黄昏后》,兴许你会想到当代诗人冯树良的“横笛吹鸟落,牛角挂夕阳”。。。。。。朱全增的笔下,万物交融,有心有声,有情有义,共生同存尊卑,血脉相通-------这便是天人合一的大境了! 关于主客关系,除了追求铸融大境外,朱全增更是匠心独特,在每一幅画作的景物布局上,尤其重视主客(主宾)的和谐。他认为,传统的花鸟画过分强调主宾关系,事实上往往贵“主”而贱“宾”,宾主相隔,“宾”仅仅是“主”生存与活动的一个背景,甚至“宾”成了可有可无的奴仆,抑或成了一幅画的赘瘤,症结在于画家心不“公”,画家要做到“物有主宾,心无尊卑”才行。朱全增的《国色和春启东风》,牡丹和石头的关系相声相谐,牡丹为主,石头为宾,但是石头是不可或缺的。牡丹娇艳富贵,却是难抵风雨,石头给了它力量与信心;牡丹色彩绚烂,几块石头便驱褪了俗浮气;花开花落,年复一年,孰道沧桑?石头就是忠诚的见证人。反过来,石头拙朴凝重,牡丹却又给了它几分灵气,也映衬出石头的刚毅。画花即画石,画石即画花,所谓木石一脉,天地一体。即便是纯粹的画竹画梅画葡萄画水仙画曼陀罗。。。。。。。其枝叶花果皆有主宾之分,画中可见顾盼提携,可见疏密掩映,可闻互应起伏之声,可闻气血流畅之韵。朱全增说:“墨分五色肉眼可看,而笔笔含血是要用心才能感知到的!” 苏东坡说过:“凡学术之邪正,视其为人”,同样,凡境界之高下,视其胸襟。了解朱全增的人,无不钦佩他的人品:心地干净,风貌磊落,知行合一;有朋友说过他过于单纯,难以适应红尘滚滚的市场经济时代。在我眼中,朱全增除了是一个著名的画家,更是一位“诗人”,这不仅因为他写了许多不错的古体诗。在希腊文里,诗人就是创造者;袁枚对诗人的定义更为精辟:“所谓诗人者,非必能诗吟也。果能胸境超脱,相对温雅,虽不识一字,真诗人矣。如其胸境龌龊,相对尘俗,虽终日咬文嚼字,非乃诗人矣。”诗人朱全增是个孜孜求进的人,他酷爱艺术,他为心灵而画,为这个时代而画,为自己的民族而画,他的高歌或吟哦,将会带给我们更多的惊喜与感动。 (作者系著名作家,山东省作协原副主席) 编辑:当代美术家网 |